从照护难题的讨论,到延迟退休的实施,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思考“老了以后”的事。至2021年底,我国65岁及以上人口占比已超14%;根据国家卫健委数据,到2035年左右,我国60岁及以上老年人口将突破4亿,在总人口中的占比将超过30%。这意味着,我国的老龄化程度正在进一步加深。养老,不仅是每个家庭无法回避的事,亦是关乎整个社会的事。
有人说,变老是从放弃很多小事开始的。比如,一个从前喜好整洁的人,慢慢开始不太打扫卫生了;为了不频繁起夜,晚上不管多渴也要忍住不去喝水;因为腿脚不利索,买菜做饭能将就凑合便就近从简;更有甚者,因为偶然一次摔倒或者扭伤,从此就不想再走出家门…… 抓石子游戏。 “变老,对应着生活越来越简单、人越来越孤独。可有时,老也像是一瞬间发生的事。” 说到“老”这个话题,家住隆阳一小区的段杏花对近日邂逅一位邻居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我的这位邻居曾是一家企业的老总,算是一名成功人士,他性格开朗、见多识广,以前见他总是意气风发、侃侃而谈,给身边的朋友都留下很好的印象。记得他刚退休回家那会儿,还很热心地当过一段时间的业委会主任,但在生了一场大病后,整个人就变了。我有一两年没怎么见到他,那天散步时遇见,感觉他一下子老了十几岁。他拄着拐杖没和我说话,我主动跟他打招呼,却发现他眼神里从前的那种熠熠光彩已经全然消失了。” 段杏花是一名医务工作者,也是一位心理健康志愿者,平日里,她接触到的病人和老人有很多。在她看来,人老后的困境既有身体上的也有心理上的,她总是悉心观察身边那些因老病带来困难的人群和家庭并养成写日记的习惯,在长期的关注与记录中,她对无论是从生理还是心理都在走向衰退的老人倾注了很多关爱和思考。 孩子为老年人送上祝福。 在周围人看来,她自己就是一个善待公婆、孝顺父母的榜样。公公婆婆早年从农村老家来城里帮忙带娃,因为得到她体贴周到的对待决定留下来和他们一起生活。现在,孩子已经读大学,二老也在积极参加老年大学和社区组织的各种活动,他们显然已经习惯这样丰富快乐的生活,就连偶尔回趟老家都会感到不太适应。 段杏花把自己家庭的幸福归因于“彼此的善待”“足够的自由”“紧守的边界”以及“广泛的社交”。然而,尽管她认可幸福的家庭多种多样,也深知依然有很多家庭并没有这种老人身体不错、彼此相处融洽的幸运——“在一些家庭,每天都要面对各种各样的烦恼。” 段杏花说起自己认识的一位即将退休的干部。在长期照顾身患重病的老父亲的“持久战”中,其越来越力不从心。“近年来,他自己衰老得也很快。加之各种慢性疾病缠身,在状态不好的日子,一天上8个小时的班都很困难。” 家庭照护已经成为越来越多人心头的“痛”。“对有患病老人的家庭来说,医院纵然可以解决一部分问题,但长期居家照护才是***直接和重要的。” 护理人员为老年人理疗。 家庭照护问题的凸显,一方面与人均寿命的提升和慢性病患者的增长有关,另一方面也有人的社会生存压力普遍增大的因素。段杏花说,“除了我朋友家的这种‘老人照顾老人’的情况,一些相对年轻的独生子女可能还要面对上有四老甚至八老,下有多小需要照顾的现实。很多时候,照护者自身也很容易陷入情绪困境。” 人到中年的李女士就正在经历家庭照护的困境。自一年前母亲做了髋部手术以来,这半年多时间里,家中已经换了四个保姆。 “我平时工作本来就忙,她住院期间还好,毕竟可以请护工,可出院回家就简直没法照顾。父亲年纪也大了,我本想给他们请个保姆把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打理好,而现在保姆本就很难找,花钱都不说,母亲病后还变得格外挑剔,三天两头发脾气,十天半月就赶走一个保姆,给我造成了极大的困扰。我家那位(先生)又在外地工作,小儿子在读小学每天还要我自己接送……”李女士情绪濒临崩溃。现在,她晚上失眠要靠服安眠药入睡,白天没有精神还得靠喝咖啡提神。 “家庭照护者的准备***是不足的。”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胡泳近日在接受《三联生活周刊》采访时如是说。他指出,照护者(包括子女、保姆及护工等)首先需要承担的就是心理影响,某种程度上,心理影响甚至超过身体影响。“有些照护者自己也会累垮、会抑郁,就比如那些长期照顾阿尔茨海默症患者的人。” “银发医生”到乡镇义诊。 “家庭照护更像是一场‘持久战’。照护者往往要扮演多重角色,每个阶段面对的问题也不一样。”胡泳说,“身为照护者,每天都很焦虑,时常会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感觉,只能遇到什么问题解决什么问题。” 不可置否,照护者自身也需要找到精神支柱。在胡泳看来,写作、公共表达和公共生活等都可以成为这种“支柱”。“我们的生命教育是欠缺的,人从出生到死亡这一过程中有很多重要的课题。有些认知上的影响也许长期不可见,但它一定是存在的。精神支柱单一甚至没有,就很容易被击垮!” 意识转变 作为生命的一个过程,养老是人们不能不考虑的事。近年来,社会上涌现出一些养老新概念,比如抱团养老,其可以一定程度上缓解老年人的孤独感,给子女减轻照料负担,甚至解决一些“丁克”“失独”家庭的养老问题。但在段杏花看来,身边很多老人无论是从思想意识上还是经济条件上,都远远达不到主动选择理想养老方式的程度。 因常年深入山乡做义工,段杏花发现,相较于拥有更好就医条件和健康意识的城市老年人,生活在农村的绝大多数老人首先对自己的身体状况都极少关注。“他们中有很多都患有两种以上的慢性疾病,但每次建议他们到医院去做系统检查和治疗时却总会说‘再等等’。特别一些家庭的成年人外出打工去了,不仅照顾不到老人,还需要老人在家看孩子、做农活,老人肩上的担子也不小。这样的情况在包括离城区较近的河图、青华等乡镇社区其实都普遍存在,从客观上说,老年人的心理本就较为脆弱,如果再加上身体不舒服、行动不方便,那幸福感可想而知,只是他们大多都不发声。”